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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 勞燕分飛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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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莊裏的人們依舊忙忙碌碌,上官兄妹更是忙得日夜不分,或許,只有這樣才沒有精力想些其他的事情。

正因為如此,三天裏,沒人發現軒轅一揚根本沒有離開,一直沈睡在自己的房間裏。

耀眼的晨光透過窗子照在他的臉上,他微微蹙了蹙眉猛地睜開眼睛,忍不住敲了敲頭,怎麽這麽疼,擡眼看了一下天色,本想卯時去叫醒心心公主,看來有些晚了。

急忙穿好衣服走出房門,迎面而來的上官鴻飛看到他一楞:“一揚,這麽早就回來了。”

軒轅一揚被他問得納悶:“我從哪裏回來呀?”

上官鴻飛也納悶了:“幽蓮洞啊,還能哪裏?”

軒轅一揚更納悶了:“可是……我們還沒去呢?”

上官鴻飛驚呼:“沒去!”眨了眨眼睛又問:“那這三天你們幹嘛去了?”

軒轅一揚驚呼:“三天!”

上官鴻飛扶著額頭想了想,肯定地點頭:“對,我是三天沒看到你們了。”

軒轅一揚只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,眼前一黑,控制不住地倒退兩步,腦中浮起那日心心公主反常的舉動,她的話語,她的笑容,她的眼淚,還有……那碗安神湯。

不敢置信地搖頭,閃身去了心心公主的房門,破門而入,房間裏幹幹凈凈,被褥整整齊齊,顯然,許久沒有人動過。

眸中一動,閃身又回了自己的房間,推開房門,掃視一眼,目光定在桌上的信函,原本蒼白的臉色更顯蒼白,腳下的每一步恍若都踩在虛空,一個不穩,就是粉身碎骨。

桌上的玉蓮在晨光中泛著淡淡的炫彩光芒,他的眼中卻漆黑得再沒有一絲光亮,慢慢把它握在手中狠狠閉上眼睛,像似壓抑著某種即將爆發的驚天情緒,擡起手臂把它戴在脖子上,拿起信函,手指抖得好半天才取出裏面的信件,慢慢展開,入目的每一個字都令他痛斷肝腸:

一揚,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已經遠在天涯海角了,請不要去找我,因為就算你找到了我,我也不會同你在一起。

伯父、伯母、鴻飛、思思,對不起,我走了,我不乞求你們的原諒,只希望往後的日子裏,你們可以平安幸福,忘了我是最好的選擇。

一揚,你一定想知道原因,那麽,我來告訴你原因,還記得那日日月合璧五星連珠嗎?正是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,讓我得知了我們幻世幽蓮的修行秘密:欲想修成正果,必先斷情絕義。

所以,我放棄了你,放棄了你們,信與否,不信與否,都隨你;恨我也罷,怨我也罷,都依你。

自此以後,永不相見,縱然再見,亦是天涯陌路。

心心公主

他的目光定在“天涯陌路”四個字上,恍若透過那四個字可以看到她當時是如何落下那一筆一筆,漸漸地,眼前一片模糊,啪的一聲,冰冷的液體打落在信紙上,模糊了“天涯陌路”四個字,他像似猛地有所反應,手腕狠狠一抖,信紙無力地飄飄搖搖墜落。

你說你願意做我軒轅一揚的妻子,你說你永遠都不離開我,你說你也舍不得離開我,你說不管發生什麽,你還有我。

可是如今呢?你拋給我一個莫須有的理由就走了,就不要我了,就同我天涯陌路了。

心心,你好狠的心吶!

當我毫無猶豫地喝下你親手為我熬制的安神湯時,當我們笑著回憶我們初次邂逅的點點滴滴時,當我一步一步欣然走入你親手為我設計的陷阱時,心心,你難過嗎?你心疼嗎?你都沒有後悔過嗎?

狠狠捂住心口,手指抓破胸前衣襟一根一根陷進肉裏,鮮血洇透玉白衣衫,慢慢流向下擺。

心心,你可曾想過我此時的痛,我寧願你一劍殺了我,也不要你這樣對我,心心,你怎麽可以這樣狠心對我?

再也不知道該怎樣發洩情緒,一掌狠狠拍向木桌,碰的一聲,木桌四散碎裂,跌落在地的茶壺杯盞碎得一塌糊塗,鮮血沿著修長手指滴答滴答落在打碎的杯盞上,濺出斑斑點點的血跡。

桌上的手帕柔弱無力地落在斑駁的血痕上,極快地被血色洇透,手帕展開的一角,可見雋永的蓮花幽幽綻放。

他怔怔地俯下身子拾起手帕輕輕展開,翠綠的蓮葉旁是用黑線繡上的一首詞《天門謠》:

長憶相知慕,錯錯錯,淚垂無數。殘淚處,血澆紅塵步。

道不盡滄桑愁幾度,盡棄塵緣無盼顧。心入土,斷斷斷,天涯陌路。

他眉心緊蹙,按住心口猛地噴出一口鮮血,身子狠狠一晃,單膝跪在地上。

上官鴻飛一直跟在他身後,看到他如今的樣子也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,見他吐血倒下急忙去扶他,卻被他揚手一掌推到一邊。

他緊緊握住手帕,手上的鮮血很快將手帕整體浸透,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,他像一個痛感全失沒有靈魂的木頭人一樣,僵直地站起身子,跌跌撞撞走出了房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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峨眉山金頂,千山萬壑被浩瀚雲海籠罩,山風乍起,雲海四處漂移,群峰眾嶺在雲海中若隱若現,恍若一座座蓬萊仙島匯集人間。

淩空絕壁之上,白衣少女迎風而立,雪白衣袂在風中飛舞飄揚,腳下茫茫雲海湧動,恍若駕雲遨游的仙子,愛上了此處絕美風光,生貪戀紅塵之心,遂久立不去。

她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寧靜空遠,極目雲海深處,朦朧間,看到了那日在桃源澗得知命運偈語時滔天絕望的自己,眼中閃過一絲滅頂的疼痛,卻再流不出一滴眼淚,淚,早已流盡。

漩渦般的漆黑光束在即將沖進她身體的一剎那,被千年不遇的日月合璧五星連珠爆發出的強大力量生生摧毀,如雲霧般消散在身前。

黑霧散盡,頸上的兩朵炫彩玉蓮突然散發出炫彩奪目的強光,恍若女媧補天時的五色石再放光芒,與黑蓮頸上的黑色玉蓮散發出的黑色強光在空中直直相撞,匯成一股極淡的光柱,卻將整個桃源澗映得不似人間。

光柱中,四句真言漸漸浮現:幻世情緣落紅塵,諸事皆由此中生。情到深處方為恨,恨到濃時蒼生劫。

他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,許久許久沒有一絲反應,很快,日出,月下,星消,一切都恢覆了正常,四句真言也隨著炫彩光芒的消散消失在茫茫天地間。

萬恨魔尊忽然縱聲大笑起來,尖銳的笑聲在桃源澗連山之中悠悠回響,震耳欲聾。

黑影一閃,落在她的面前,透白修長的手指握住她領口,慢慢俯身靠近她,鼻尖幾乎要貼上她的鼻尖,狹長鳳眸泛出詭異的寒光:“心心公主,看明白了嗎?原來一切都是因你們炫彩幽蓮而起,你身邊的生死離別血雨腥風,世間越來越多的天災人禍,都是因本尊的恨意生出,而本尊的恨意卻是因你們炫彩幽蓮的愛意生出,追本溯源,你們才是罪魁禍首。”

“住口!住口!”她再也承受不了,用盡全力掙開他,身子一晃,倒在地上,在他面前撐出的所有強勢悉數不見,絕望的淚水肆意沖出眼眸:“不是這樣的,不是這樣的,不是……”

他眼中詭異的光愈發刺骨冰冷,蹲下身子靜靜看著她:“如今,你還想和他在一起嗎?把你們的快樂和幸福建立在世人的痛苦和鮮血之上,你心裏是不是很舒服?”

“不要說了,不要說了……”她用力去推他,身子瑟瑟發抖,捂住耳朵伏在草地上,不要聽,不要聽這些話。

他似乎覺得她如今這個樣子很可憐,俯下身子拉起她抱進懷裏,她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,卻沒有掙紮,他附在她的耳邊輕柔說話,明明是很親昵的樣子,說出的話卻像利刃一樣冷血無情:“殺了你,你就解脫了,那樣真無趣,本尊倒要看看,剩下的日子,你要怎樣活?怎樣面對你愛得深入骨血的他?怎樣面對因你們的相愛而傷痕累累的他們?”

她神色恍惚地靠在他的懷裏,像似什麽都沒有聽到,只有眼中的淚像無根的雨紛紛滾落,砸在身上。

他薄涼的唇印在她額頭,唇角勾起冷艷的笑,閉上眼睛嗅了嗅她身上的氣息,松開她,慢慢地,站起身子,狂風乍起,漆黑的雲瞬間隨風而去。

她纖弱的身子在風中微微搖晃了幾下,軟軟倒向身後的草坪,眼睛卻睜得大大的,一眨不眨地望著高遠天空,眼角的淚落在身下的草葉上,像清晨凝在草葉上的露珠,泛著瑩瑩的光。

遮目的浮雲被山風吹散,眼中的痛卻任山風怎樣吹都無法散去一絲一毫。

一揚,我們已再不可能在一起,沒有此生,沒有來生,更不會有什麽生生世世,既然如此,我怎麽可以讓你知道真相,怎麽忍心讓你在萬念俱灰之下隨我而去。

我知道,你一定會很痛苦,痛苦得不能自已,可是,只要你不確定我的生死,你就絕不會輕易自毀,你會因我的背棄而生恨,一百年,一千年,一萬年,恨久了,恨乏了,就不恨了,當恨消失了,愛自然而然也消失了,那時,你就會忘了我。

既然一切都因我的入世而起,那麽,就以我的離世而滅吧。

她透過被風吹散的雲層望向腳下若隱若現的群山,恍若看到他們共同的世外仙源,眸中的淒婉變成了柔美的懷念,懷念那些美好日子的每一個片段。

他們一同月下賞蓮,他們一同青梅煮酒,他們一同吟詩作詞,他們一同談天說地……

危難時的奮不顧身,傷心時的溫言勸慰,開心時的笑語連連……

寬容溫馨的親情,福禍同當的友情,甘之如飴的愛情……

種種種種,怎麽回憶都回憶不完,怎麽思念都思念不夠,怎麽品味都品味不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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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漆黑得像幽冥世界,連顆星星都無。

酒莊裏,除了坐在窗邊瘋狂酗酒的軒轅一揚,只有枯坐一旁守著他的上官鴻飛,還有一位躲在拐角裏無處可逃的酒莊掌櫃。

四大神捕之首的軒轅一揚瘋了,曾經神仙般的人物,如今就是個魔鬼,有他在的地方,百姓們都繞道而行,唯恐他魔性大發,嗜血成性。

他整整喝了三天三夜的酒,一刻都沒有停過,任誰勸都沒有用。

上官鴻飛盛怒之下砸了他的酒壇,他就拿起另一壇繼續喝;砸了他的桌椅,他就坐在地上繼續喝;砸了他喝酒的酒莊,他就跑到別的酒莊繼續喝。

罵他,他不聽;打他,他不還手;點他的穴道,根本沒有用,恍若這個身體已經不是他的,恍若他整個人已經死了,連靈魂都消失了。

他望著窗外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,仰頭大口灌下一口酒:“你用了三個錯,三個斷,否定了我們的一切,斷絕了我們的一切,心心,你在逼我恨你,為什麽?”

恍恍惚惚中,門外一位白衣少女翩翩走來,靜靜站在他身前看著他,是他熟悉的她,又不是他熟悉的她,她眼中有絕望,還帶著渴求,還有那化作淚水不斷溢出的心疼。

他的唇角勾起嘲諷的笑,偏頭醉眼朦朧地看她:“你在哭嗎?嘲笑我?還是可憐我?”神色瞬間變成惱怒,猛地砸碎手中酒壇:“你不是走了嗎?你不是不要我了嗎?你不是同我天涯陌路了嗎?那麽你還回來做什麽?你還流淚做什麽?”滴血的手指指向門口,壓抑地低吼:“你走——你走——”

她的淚水滾落得愈發兇了,就像每次他給了她委屈那樣,傷心失落地向後退去。

他的心一下子揪痛得流出血來,下意識想起身沖上去抱她,腳下卻太過無力,踉蹌一步被木凳絆倒。

“心心,你別哭,你一哭,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?”

他擡頭去看她,朝她伸出手,她卻默默搖頭,窗外有冷風吹入,她纖弱的身子在風中晃了晃,竟慢慢地向門外飄去,卻始終默默看著他,默默流著眼淚。

“心心,不要走,不要離開我,我求求你,回來,不要離開我……”

他驚慌失措地爬了起來追出去,她的身影卻沒有絲毫猶疑地繼續向遠處飄去,漸漸消失在漆黑的深夜裏。

“心心——”

絕望的嘶吼劃破無星黑夜,他再也承受不住,噴出一口鮮血,轟然倒下。

與此同時,峨眉山淩空絕壁之上的她,縱身跳下了萬丈懸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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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風的殘陽夕照,整個幽蓮苑安靜得像幅古老畫卷。

上官思思扶著欄桿望著一塘幽蓮,語氣淡淡的,卻帶著難掩的不舍:“一揚,一定要走嗎?”

黃河水穩定了,地震平息了,疫情控制住了,似乎很多事情都在向著一個好的方向發展,可是,如今身邊唯一的一個朋友也要走了。

上官鴻飛看了一眼倚著欄桿木然賞蓮的軒轅一揚,眼中的憂慮和疼痛愈發重了些:“思思,讓一揚走吧。”

那次倒下,差點兒要了他的命,纏綿病榻一個月的他變得一日比一日冷漠。

上官思思轉頭看他一眼,眼中慢慢凝聚霧氣,她懂,她什麽都懂,可是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走了,往後這個空曠寂寥的桃源山莊,讓她如何承受?

她咬了咬唇,還是問出口:“一揚,你恨心心嗎?”

含苞待放的蓮花上落著一只紫色的蜻蜓,煞是好看,他靜靜看了一會兒,唇角浮起冷淡的笑:“你恨霄楠嗎?”

她楞了一下,緊攥著眼淚牙咬切齒地道:“我恨他,我恨他,他傷我哥哥,他拋棄了我,我為什麽不恨他,我恨他。”垂眸狠狠捂住心口,淚水劈啪劈啪掉在手面上:“可是,為什麽這麽疼,我竟然,竟然還……”

他手指輕彈,遠處含苞待放的蓮花猛地一晃,棲息在蓮花上的蜻蜓驚慌地扇著翅膀飛走了,他沒什麽起伏的聲音淡淡響起:“忘不了,恨不成,才是最可怕的。”

一聲呼哨傳送千裏,上官思思一驚,急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,問:“一揚,現在就走嗎?”

他拍了拍她的腦袋,唇角的笑終於帶了點兒溫度:“早與晚,於我而言,又有什麽區別。”

轉身看了眼上官鴻飛,兄弟二人狠狠擁了擁對方,相視一笑,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
掠身到石桌前,揮毫寫下兩行字,拂袖一揮,宣紙飄飄悠悠飛向蓮塘,落在一片嫩綠的蓮葉上。

“天涯陌路,好一個天涯陌路。”

淒然長嘯還在耳畔,玉白身影已消失在眼前,遠處絕霧長嘶一聲,馬蹄聲漸行漸遠,漸漸消失在遠方。

上官思思清淚漣漣,走到塘邊俯身拾起蓮葉上的宣紙,是一首《點絳唇》:

一段癡情,終成孤影生生苦。癡心無度,化蠱深深蛀。

怨恨難平,仰首朝天|怒。空踱步,黯然回顧,腸斷天涯路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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